“——我许下 一个愿望。”
Menuet
“——我许下 一个愿望。”
存在意识流描写。
本文有许多内容不存在唯一解释,算是开放性的随想,或许不同的人读起来会有不同的感受(?)希望可以达到这个效果~
可搭配BGM食用。(播放没反应一般是没加载完,稍等10s即可)
故事的开头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
残破不堪的古老书籍自黑川凛的手指掉了下去,便碎成了一地散页。原本翻开的那页撞击地面,弯折出一个狭小的弧度就碎裂开来,朝着不远处的火焰飘去。纸张上的凌乱而诡异的花纹在黑川凛的视野里一闪而过,随即紧紧依附在火焰里,与地板上逐渐消失的法阵融合在一起。
滚滚黑烟自火焰中升腾起来,在昏暗的室内凝聚成型。黑川凛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指节用力到发白,目光牢牢锁定在房间正中。
塑型、刻骨、裁魂。
在某个瞬间,室内的光芒被全部夺去。黑川凛缓慢地闭上眼,用耳朵继续去捕捉。
3、2、1
他听见了他想听的声音,便忙不迭地睁开眼。
光线稍微恢复了些许,却仍被漆黑的底色消融。一道影子聚在黑川凛最爱的那张丝绒地毯——现在是残骸——的顶端,快速地晃动,摇曳,最终凝聚成他最期待的样子。
快问快答:你期待的模样是什么?
算了吧。黑川凛自娱自乐地想,放入关键词或者祷词的环节已经过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打算念,因为他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在浓厚烟尘之中瞥见一双漆黑眼眸,在斩获他全部视线的同时,某种陪伴他许久的事物自此消弥无声。每一根属于这个房间的音乐彩蛋、自动钢琴、八音盒、机器夜莺的弦渐次崩断,将房间内蔓延的杀机演奏出来。
损毁的机括生涩地转动半圈,最后的颤音收拢至名为死寂的帷幕之后。那帷幕又被人掀起,露出藏于其后的、精致而危险的脸。
受黑川凛邀请的“人”摘下斗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朝着他递来审视的目光,黑川凛注意到对方看向自己被攥成一团的袖子。
“我以为,”黑川凛的手指更加用力的收紧,以对抗房间内随对方而来的那种阴冷的死亡气息,“我执行的是恶魔召唤仪式……”
“但你看上去更像某种神?”
“神?”对方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兴致盎然的光。黑川凛在这个瞬间动作停顿了一瞬,就仿佛那目光切开了他的所思所想,而他也的确听到了自己未说完的话。
“你觉得我更像死神。”
黑发黑眼的魔鬼的语气比黑川凛预想的更轻快。他眯起眼,笑着对黑川凛伸出手,又随意一翻,黑川凛的手便被隔空捉了起来,差点扯开自己袖口的布料。
他继续勾动手指,黑川凛便如同他想要的那样自床头站起身,一步一步的朝着他走了过来。
黑川凛踉跄着步伐穿过卧室,摇摇晃晃地在魔鬼的眼前站定。他抬起头,语气显得有点空:“你在控制我的灵魂。”
“当然~”恶魔愉悦地轻哼一声,将黑川凛拉得再次向前一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摄住黑川凛的眼,“毕竟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黑川凛才算彻底看清眼前恶魔的外貌。某些挑动心弦的物质流淌过恶魔宛如黑曜石的眼,让黑川凛几乎忘记了语言,许久之后才回复,“那证明我的魔法没有失败。”
“啊~的确。”恶魔仍旧在打量着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那么,作为你成功的奖励,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而代价将会是我的灵魂。黑川凛腹诽,试着往回收了一下手。他的身体依旧没有响应的意思,像是与灵魂隔离开,他只能被迫感受灵魂被挤压的怪异感觉。
“只是一个愿望吗?”他象征性的动了动手指,“我知道可以有更多。”
恶魔骨节分明的手在黑川凛的眼前划出一道弧线,就像指示着书页自己翻开。他将黑川凛脑中的思绪看过一轮,语调微微上挑:“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回答可以有两个,你的心里其实也一个愿望都没有啊。”
“况且——你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是吗?”
黑川凛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着、翻来倒去地检查,连带着视线也逐渐模糊。他听见混乱的旋律,擂鼓般的伴奏,与一团乱麻的思绪旋转起舞,撞击成逸散的思绪。
愿望吗?他勉强捕捉着那些灵感,忽然抬起眼,重新对上恶魔的眼睛,心想着也许这个就不错。
“我许愿:”黑川凛牢牢地盯着面前的恶魔,“我许愿可以为你作一支曲。”
恶魔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将手指收拢,黑川凛的预支的灵魂在他的手中轻轻跃动。
“可以。”他上扬的尾音染上了些许愉悦的色彩,“这个愿望不会影响你的寿命,当你生命的终点来临,或乐曲诞生——”
“我会取走你的灵魂。”
复杂而精致的花纹从恶魔的斗篷下探出,沿着对方的右颈向上蔓延,结成具有效力的契约纹章。些微的刺痛感同样盘踞在黑川凛的左颈之上,他凝视着恶魔玩味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愿望已经实现了。
Season 1. 春
“叫我羽就好。”在黑川凛询问他如何称呼之前,会津音羽报出了一个假名。
“灵魂层面的读心真好用啊。”
房间内的光线已经恢复,强烈的阳光略微倾斜着洒在地面,宣示着正午已过。
黑川凛拉开椅子坐在梳妆台前,逐个检查着被放在台面与首饰盒内的物件。他拿起一枚靛蓝色的彩蛋,小心翼翼地打开,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站在中心的水晶天鹅碎裂成几块,失去了原有的播放功能。黑川凛对彩蛋使用了几个复杂的修复咒语,最终却只能无奈地将它放在一边,拿起了下一个物件。
八音盒,拨片断裂。
留声机,唱针不翼而飞。
夜莺雕塑,轴心弦崩解。
水晶球,玻璃碎片切断了传音装置……
黑川凛将最后一个附着在纸带式音乐盒上的自动播放魔法回收,支起身体跑到了另一角的自动钢琴旁。他掀开琴盖,目光触及支架上齐齐崩断的琴弦,挑起一根检查了一番,满是恼火的摔上盖子。
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弥漫在这间卧室,他抓起坠落在琴键上的发条小鸟,愤怒的朝着会津音羽丢了过去。
“你把它们全都弄坏了。”黑川凛恼火地说道。那些几乎自从他出生起就一直陪伴着他的旋律全部消失了,如今房间里只有他自己言语的余音。
就像那些虚假的繁荣从未存在过一样,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会津音羽轻轻一握,那只朝着他额心飞来的金属小鸟便出现在他的掌心。白金制成的框架支撑出一个鸟类的形状,表面做了相当精致的镂刻,让他能窥见内里复杂的机关结构。
上面还有一点黑川凛的魔力残留。会津音羽对着这只小鸟施了个法术,让它摇摇晃晃的在自己的手心上腾起半寸,又掉了回去。
“不好意思。”他将手一挥,那只小鸟便消失无踪,“召唤期间,你的房间太嘈杂了,我按了静音。”
黑川凛扯了两下头发,选择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召来一件纯黑色的外套披在身上,晃悠悠地挪到了卧室门前,朝着自被召唤以来一直站在原地的恶魔招手:“跟我来。”
说完,他便直接开门,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似有似无的死亡气息在他的身后蔓延开,黑川凛无需回头也知道恶魔已经跟上了。
气场过强在这方面倒是方便。他踩在红丝绒地毯上,打量着壁灯下已经损坏的音乐雕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里是我家。”黑川凛往空旷而安静的空间里填充声音,“一个三层楼的小庄园,平时只有我一个人。”
阳光穿透玻璃穹顶,又被花叶上的露珠反射落在会津音羽的眼中。一个微型的悬浮花园飘在大厅中央,数十种颜色的花朵簇拥其上,自动洒水装置带来的湿气氤氲着,被魔法局限于花坛附近,凝结成水幕落入下方的水池。
“三楼是我父母和我的卧室,不过现在都是我的。天冷的时候我会住在刚刚那一间,也就是我妈妈的房间。”黑川凛回收了施加在音乐廊桥上的魔法,绕过花园走向旋转楼梯,“二楼是客房,很久没有打理过,我妈妈以前会往里面丢垃圾,而我平时也不打算去。”
因为用作客房,没有安置那些会唱歌的小玩意?会津音羽熟练地读出了黑川凛的后半句,惬意地跟在黑川凛的身后,踩着玻璃台阶一路向下,继续听黑川凛几乎没有停顿地唱独角戏。
就好像这样这座庄园便不会安静似的。
“我更喜欢呆在一楼的琴房,只是……这几年身体没有那么好,去的次数也相应减少了。”黑川凛趴在二层的围栏旁,低下头看向一层的宴会厅,“一楼有几只幽灵,至少生活上会更方便。”
“不过也有一点麻烦,它们不爱来二楼,所以我还得额外给他们开个传送阵,”他勾起唇角,“一端在厨房的壁炉里,另一端在妈妈的橱柜里。”
“每次它们都要撞一次柜门才能出来,走的时候还会记得关。”
黑川凛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他面前的围栏便消失了。他终于回头看向会津音羽,“不知道你平时更喜欢喜欢中规中矩一点、还是掀桌子更多?但我比较喜欢这样去一楼。”
话音未落,黑川凛就向后仰倒,朝着一楼坠落下去。
会津音羽笑了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黑川凛便在宴会厅的中央重新看到了那个黑色斗篷的身影。
一个若隐若现的、仿佛水母一般的幽灵正发出被挤压的声响,将落在它头顶的黑川凛抖落下来。黑川凛站直身体,接过从另一侧飘来的手套。
一楼能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声音极小的交响曲旋律,黑川凛眨着眼睛看向会津音羽,停顿了许久才继续他的发言:“下次你也可以试试。”
“它说,”会津音羽扬起一个笑容,语气中掺了些许促狭意味,“每次你跳到它的头上,它都会很痛。你太重了。”
“其实我没那么重。”黑川凛垂着眼,将那双真丝手套戴在手上。“好恶劣呀,恶魔先生,它们根本不会说话。”
会津音羽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
随着一条墨绿色的缎带将黑川凛的头发编成长辫,这段小插曲也轻快地结束。黑川凛沿着宴会厅的中轴线前行,停在位于墙壁中央的巨大座钟脚下。表盘上的指针被什么东西卡住,一直在同一个时间格里不停震颤。黑川凛将手贴在钟摆上,用魔力沟通位于核心的机关轴。
修复魔法今天第一次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指针在某个瞬间终于流畅的旋转起来,同时发出清脆的、属于秒表的滴答声响。黑川凛将时间归位,马不停蹄地走向下一个装饰用的机械夜莺。
在勉强修复了第三个音乐装置(另有彻底损坏的装置八个)后,黑川凛有些颓废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小声嘀咕起来:“这太麻烦了,恶魔先生。我不仅要修这么多,而且我还不知道哪些根本修不了!”
“你不觉得你应该为此负责吗?”
会津音羽悠闲地跟在他身后,抬手轻轻敲碎了一个基本无法修复的微弱发声源,“你应该不希望这也成为一个愿望吧?”
不修就不修。黑川凛闭上了嘴,气鼓鼓的砸烂了手中的音乐盒。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人的笑声,但黑川凛不想再搭理这个坏心眼的恶魔,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了宴会厅的西侧大门。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黑川凛的面前自动敞开,他迈步走进狭长的走廊,不再向那些或好或坏的音乐机械投去目光。
但这些尚存的残响令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手足无措。黑川凛走过数扇紧闭的门,脚步慢慢放缓,似乎在等谁跟上。等到阴冷的气息重新蔓延至他身侧时,黑川凛已经在一扇门前停留许久了。
会津音羽眯起眼,认出这个房间就是整个庄园内魔力周转的中枢。
“这里就是琴房。”黑川凛终于想起来他原本打算给恶魔好好介绍一下自己的家。在提及这个地方时,他的语气中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他将手贴在门上,用全身重量压在上方才缓慢地推开了一个缝。
华丽而诡谲的音乐迅速从门内涌了出来,在会津音羽动手之前,黑川凛紧急抬手下压,做出终止手势,让整个琴房暂时安静下来。
他将门推开可供一人通过的宽窄,便设法将门卡住,侧身挤了进去。他原本打算看看身后的恶魔挤进来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会津音羽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琴房中央了。
他怎么不走门,让我好有机会笑话他一下?
“因为我和你一样,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黑川凛被堵得深吸了一口气,做足心理建设才开口,“这里是我的琴房。如你所见,设备一应俱全。虽然我妈妈设计这里时每个种类只配备了一件乐器,但依旧可以通过魔法来实现复数乐器演奏出交响效果。”
他站在种类各异的乐器之间,却又诡异的与房间内的乐器构成同一整体,就像所有的钢琴、竖琴都是他的一部分。黑川凛手指轻轻贴上小提琴的琴弦,“这里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它很好不是吗?它们被设计成一个整体,成为了一个可以满足我所有需求,又完全受我控制的地方,平时可以任意演奏我喜欢的音乐……你觉得呢?它怎么样?”
会津音羽的目光自墙纸上绘制着的复杂而怪异花纹上移开,看向黑川凛的目光中掺杂了一种晦涩难懂的情绪,旋即被他一贯的愉悦覆盖起来。
“朽败不堪。”会津音羽的笑容带着一丝嘲弄,一针见血地点出本质,“诚然,我对人类的卑劣有所耳闻,但这里的确是对所有传闻最全面的体现。”
黑川凛拉开琴凳侧坐在上面,手指轻轻拂过半透明的钢琴键。他的目光落在会津音羽上扬的嘴角边,没有因会津音羽的话语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只是迟疑地说:“我以为恶魔会认可她的作品。”
“但是你好像、并不喜欢?”
“很无趣。”
“好吧。没关系。”黑川凛对着钢琴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按下的琴键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对着会津音羽开口,“因为工具并不重要,时间有限,我也没办法准备其他的了。”
“至少现在,我的愿望只能依托它来实现。”黑川凛眨了眨眼,“毕竟没必要为了这个许愿?”
“我倒是不介意。”会津音羽轻快地答道,“但的确没必要。”
“就让我期待一下吧。”恶魔的身形闪了一闪,便消失在黑川凛的视野中。
黑川凛背过身去,面对着眼前的钢琴。
庄园内弥漫的死亡气息消失了,琴房内重新回荡起钢琴的独奏声。
Season 2. 夏
会津音羽并不时常出现在庄园里,黑川凛的生活也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在最初的几天,他尝试让幽灵在琴房内为他布置一个能够休息的地方,显然那些幽灵并不愿意进入庄园的核心,导致黑川凛只能在走廊或者宴会厅里将就(因为离琴房最近的书房内没有音乐盒)。几天之后,他最终决定返回卧室,适应一下没有音乐的生活。
这不算简单,现在他也只能做到不刚一睡着就立刻惊醒而已。
给恶魔先生的曲子还没开始动笔。黑川凛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台上,随着夏季的来临,他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卧室,在庄园的背光面咬着苹果偷凉。
但也没关系,黑川凛想,反正还没到死线呢。
虽然也快了。
他将手探出窗外,轻轻松开,只吃了一半的苹果就坠落下去,“砰”的一声落在地面上。
若有若无的寒意勾住他的脚踝,黑川凛转过身,有点意外看见坐在床头的会津音羽。
他挥挥手,幽灵早上准备的果盘便转移到床头柜上,会津音羽毫不客气地用果叉插起一块,放进嘴里。
“应该挺甜的。”黑川凛整理了一下衣袖。他今天的穿着远比初见那天更正式,繁复的黑色织锦衬衫上打了一个漂亮的领结,绿宝石领针点缀其上,衬衫的袖口采用了分层式的蕾丝设计,手腕处用绸带系成一个精美的结,在手臂自然放下时只能看到指尖;长裤也选择了更为修身和偏硬的款式,松紧度显然不适于居家休闲。
一旁的椅背上还搭着价值不菲的马甲和礼服,像是留作备用。
会津音羽的目光则落在墙壁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你的房间风格还挺独特。”
整个房间的墙面都被漆成了黑色,衬得深棕色地板都亮了几分。黑川凛歪了歪头,才反应过来会津音羽在说什么,答道:“我觉得这样很有趣,背着父亲做的。”
会津音羽又吃了一块熟透的水蜜桃,甜浆一样的汁水在他的舌尖爆开,随后便是果味的回甘。
“的确挺甜,去哪?”
“毕竟你不让我贷款时间以确保完成,”黑川凛离开窗户,从椅背上拎起那件黑色礼服,踱步到床边,“我就只能尽快找点灵感。介意陪我一会吗?”
黑川凛掌心向上,朝着会津音羽微微躬身,做出邀请的姿势。
会津音羽抬起头,目光刚好错开黑川凛递来的手,勾起唇角笑道:“好啊。”
他便也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黑川凛的指尖——
随后手腕一翻,黑川凛的手便搭在了他的掌心上。
“……”
现在黑川凛看上去更像被邀请的人了。会津音羽保持着这个姿势站起身,握上了黑川凛的手。起初黑川凛似乎还打算挣扎一下,没过一会就放弃了,老实地被他牵着,跟着他一路往楼下走。
会津音羽无需多问,便拉着黑川凛朝着宴会厅的南门走去。幽灵们在他们抵达之前就打开了门扉,户外明媚的阳光投射进来,将宴会厅照射得更加明亮。
穿过大理石柱支撑的长廊,在种着樱桃树的第三个台阶处右转,沿着由葡萄藤结为圆拱的S型回廊前行……
黑川凛在心里默默给会津音羽指路:便能抵达曾令无数人念念不忘的“落星”。
大丛大丛的混色玫瑰组成正圆形的外墙,向内一圈则是环形的清澈水池,折射出萤蓝色的光。被水波环绕着的是相对宽阔的草地,铺着蓝白色的满天星、浅紫色的风铃草、明红色的鸢萝、以及许多会津音羽叫不上名字的小型花朵。
花期已至,密集而繁茂的花朵延展开来,随着微风吹拂轻轻摇曳,恰如繁星。
黑川凛牵着会津音羽的手,引着他走上草坪。
“这里是观众席。”他用一种怀念的语气开口,“在很久很久以前最辉煌的时候,我也曾见过上千人齐聚一堂,挤在草坪上观看演出。”
“那次还有人被挤进水池里。”
黑川凛突然笑了一声,握着会津音羽的手走上琉璃栈桥。星之坪内又有一环水湾,圆心处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池。
在两人登上舞池时,会津音羽察觉到到地面微微向下沉了一寸。他低头审视着脚下光滑透亮的地面,认出这是一整块不融冰。
恐怕封冻这块冰面也消耗了相当多的魔力和精力,冰面本体完美无瑕,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气泡和空隙都没有。冰下的水流也受到精密的控制,轻轻的推着舞池匀速旋转。
黑川凛突然握着会津音羽的手高高举起,重新抓住他的注意力。一潭翠绿的湖泊在他的眼前漾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几乎能嗅到黑川凛身上的浅淡松香。而下个瞬间,那双绿眸又极快地退开,会津音羽手中一空,黑川凛在他的眼前优雅地旋转一圈,又重新接住了会津音羽的手。
“你会跳舞吗?任何。”
“不会。”会津音羽坦然道。
“那么,”黑川凛抬起双手合拢在一起,将会津音羽的手也一并握了起来,语气轻快地说,“我许愿……”
“我当然不许愿。”他在会津音羽读出他心声之前抢先开口,“拿着这个。”
黑川凛松手时,会津音羽的手中多了一个黑紫色的水晶球。
这也是件精致绝伦的小玩意。在一层极薄的水晶壳内,流淌着纯黑色的细沙,其中掺杂着些许的银粉,在暗紫色液体的推动下迟缓地流动,形成瑰丽的星云。
“打碎它。”黑川凛补充道。
会津音羽挑眉,用一种充满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黑川凛,随后依言握拳,水晶球便在他的手中化为齑粉。
他将掌心向下,黑色的粉墨便排成细细的线,如同沙漏一般缓慢的坠落于冰面上。
在接触到舞池的瞬间,整个落星便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与黑沙同色的帷幕自地面升起,缓慢地向穹顶蔓延,一环之隔的草地也被染上了深蓝色调,为星罗密布的小花平添神秘的色彩。
当会津音羽手中的砂尘全部消散时,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落星。黑川凛朝着会津音羽行了个屈膝礼,示意他往周围看——
群星以其应有的规律在天空中闪烁,却比真实更为清晰明亮,点点光芒照射在他的脚边,被冰面映射出雪一般的闪光。水面也同样蒙受星光恩惠,却更显深沉,只是忠实地投射星星的影子,与草坪上的花朵交相辉映。
黑川凛抬起眼,细碎的光芒亦在他的眸中一闪而过。他重新牵起会津音羽的手,凑到会津音羽的耳边轻声说:“我教你。”
说完,他便引着会津音羽小步走进舞台中心,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读心术此时意外地成为了最佳助力,无需黑川凛刻意教导,会津音羽就能凭借自身优势以匹配他的预期。尽管在最初的几段舞步中会津音羽的动作还有点生疏,但几个来回之后,他就已经熟悉了这种舞步的节奏。他们时进时退,在冰面上优雅的旋转,斗篷的拖尾在惯性的作用下宛如盛开的花。
正北方的塔楼里传来悠扬的交响旋律,永不融化的舞台随着他们的小步跳跃起起伏伏,每一步都落在最完美的鼓点。黑川凛抬起眼,在恶魔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中瞥见一抹星光。
落星。
他脚步一滞,很快便被会津音羽空踏一步拉回节奏。借着你进我退的间隙,会津音羽贴在黑川凛的耳边轻声开口:“再走神的话,主导权就保不住了。”
黑川凛歪了下头伸出手臂,引导着会津音羽绕着他转了几圈,黑色布料海浪一般在他的身侧滚动展开,最终施施然重新回到会津音羽脚下。一曲结束之后又是下一支曲,两人的舞步神不知鬼不觉地调转几轮,直到繁星也黯淡失色。
清脆的钟声自东方传来,黑川凛恰好转完最后一个圈,眼睛定定地看向会津音羽。
“晚上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摇晃了一下会津音羽的手臂,“去观众席休息吧。”
环形水池内不知何时漂浮了数十只纸船,载着精致的餐点在水面上漂流,沿着圆形航线周而复始。会津音羽脱下斗篷随意地铺在地面,黑川凛便自动坐了上去,伸出手去够纸船上餐叉,插起一片切好的牛排塞进会津音羽的嘴里。
水流轻轻推着纸船离开,又将盛着烛光的下一个纸船送了过来,微光照亮两个人的脸。醇香的酱汁没过会津音羽的舌尖,在牙齿咬开牛肉时属于肉本身的香味才在口中蔓延开来,渐次刺激着他的味蕾。
“味道还不错。”
听见会津音羽的夸赞后,黑川凛笑了起来,捏起一颗葡萄夹在指尖,“它们做的菜,口感一直都很好。”
“不过因为是纸船餐,菜式不算那么丰富,只会配一些吃起来更简单的东西,有什么想吃的你可以随便吃……”
说到这里,黑川凛停顿了一下,调侃道,“但是我们的幽灵厨师长不能吃。”
“恶魔也不是什么灵魂都喜欢吃,灵魂是具备品质的。”会津音羽拖长了声音,从另一艘纸船中拿起了两串烤串。
黑川凛兴致勃勃地追问:“我的灵魂是什么品质的?”
他注意到恶魔用看待物品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拉长了语调道:“百年难遇的极品——”
停顿片刻后,会津音羽露出了促狭的笑容,黑川凛的脑袋像突然被隔空弹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会津音羽没说完的后半句,“——笨蛋,开口就把自己卖了。”
我就不该问他。黑川凛敢怒不敢言,只好把目光尽量往远看,转移话题:“你看见北方那个塔楼了吗?”
会津音羽抬眼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那里是琴房?”
“对,”黑川凛将葡萄放进口中,有些含糊地说道,“事实上,在琴房里也不能听到最完美的演出效果,那里所有的声音都会因空间限制交缠在一起。”
“整座庄园里,这里被设计成了最适合听演出的地方,琴房内的演奏的音乐在落星聆听清晰无比,因此在很久之前,”他指向位于圆心的不融冰,“我们会邀请很多歌舞剧演员来落星表演,也有外行人称这里为繁星剧场。”
“不过还是本名更有意境吧?”
“的确。”会津音羽首肯。
黑川凛将盛着葡萄的纸船从水中拿了出来放在手边,身影一歪躺在了会津音羽的斗篷上。他抬着头,看向弥漫在夜空中的烟白色的云,不无遗憾地开口:“魔法已经结束了,今天没有星星。”
会津音羽摸走了黑川凛一颗葡萄,他的目光能透过云层,看见更遥远的星轨。黑川凛瞧了恶魔一会儿,突然伸手拽住对方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用力拉了一节,将会津音羽也拽倒在地。
恶魔顺着黑川凛的动作在他的身边躺下,口中还咀嚼着半个葡萄。黑川凛轻声笑了起来,然后接了个喷嚏。
这下换成会津音羽笑了,他眨了眨眼睛,“身体不好就别在外面折腾。”
“在哪折腾都一样,今天我就要睡这里。”黑川凛的语气仍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他侧过身,目光仔细地打量着会津音羽的侧脸。
“好啊~取决于你。”会津音羽便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的灵感能在外面露宿时梦到吗?”
黑川凛轻轻闭上眼睛,“说不定能呢?”
Season 3. 秋
黑川凛若有所感,试图站起身时撞到了头。他吃痛地重新蹲好,掀开桌布就看见某恶魔脸上挂着微妙的表情,显然是在憋笑。
他恼火地对着会津音羽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到长桌底下来。
“你怎么又来了?”黑川凛小声问,“我三天前才给你看了进度,你以前一个月都不来一次的。”
“上次没看完。”
“OK, well.”黑川凛伸手扯了一下恶魔脸侧垂下的头发,“真亏你都要看一遍,里面有不少废稿。”
会津音羽干脆地拂开了黑川凛的手,转而敲了敲头顶的桌底,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在这做什么?音乐家不想做了,来做厨房大盗?”
黑川凛迅速地制止了他的敲击行为,将食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一只幽灵毫无察觉地从桌边飘过,黑川凛又掀开桌布,谨慎地看向壁炉的方向。
厨房的整体风格更倾向青灰色,墙砖的缝隙被设计的更为明显。各种各样的瓜果蔬菜被堆叠在储物架上,橱柜中装满了瓶瓶罐罐的香料,花样繁多的蔬果装饰被布置在每个角落。数只幽灵团团聚在巨大的壁炉前,似乎在守着什么。
“今天是‘壁炉日’,发出去的订单会在每月固定的日子送货上门。”黑川凛的目光专注地盯着壁炉,内里摇曳的火焰突然熄灭,小幽灵们立刻抬起了手,食材、草药、魔法原料,各式各样的物品便从壁炉中飞了出来,依次落在排队领取的幽灵手中。
幽灵们有条不紊的将得到的包裹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其中一只小幽灵举起了刚刚拿到的糖果罐,兴奋地呼叫其他幽灵一起开饭。
在幽灵们发现之前,一个东西在壁炉中飞速划出残影,某块桌布也轻轻摇动起来。
黑川凛给包裹附上了隐藏气息的魔法,转头看向会津音羽,“拿到了,我们走吧。”
会津音羽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盘子,正咬着一串新鲜出炉的牛肉烧,坐在黑川凛身边悠闲地吃着,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黑川凛拽过会津音羽的手,报复性地咬了一大口牛肉烧,起身时又撞了一下头。
等他鬼鬼祟祟地避开幽灵钻出厨房时,会津音羽已经站在门外了,身边还飘着两个盘子。
“怎么还连吃带拿的?”黑川凛咕哝着,抱着包裹走进回廊。
再转过拐角之后,八音盒清脆的声音便回荡在整条长廊内。这条古老而特殊的走廊没有设灯,照明只能依靠靠天花板下狭长的缝隙中透出的光。数量众多的大型油画整齐地排列在两侧地墙壁上,肖像画在昏暗的环境中平添了几分阴森的色彩。黑川凛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在一张画像前转了个圈。
“日安,母亲。”他轻快地对着画像打了声招呼,黑色的斗篷随着他的动作划了个圈,脚步不停地往长廊的尽头走。
会津音羽则停下脚步,打量起眼前这张画作来。油画中是一名金发碧眼的执扇美人,作画者恐怕在她的眼睛上下了许多功夫,让那双绿眸似有似无地看向画外,就像在回望注视她的人。
会津音羽闭上眼睛再睁开,便看见那贵夫人的原本盘起的金发凌乱地披散开,变为枯白的颜色,她将扇子合拢,立于嘴边,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更显明亮的绿眸让他想起刚刚在桌子下方的黑川凛。
他的魔法被干扰,画像便恢复成了原样,八音盒叮叮咚的声响重新填入他的耳朵。黑川凛站在尽头的门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打开门,等着他跟上。
于是他瞬移到门外,仲秋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冷意,黑川凛把斗篷裹得更紧,还是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会津音羽短暂地瞥了一眼几个月前落在落星、就被黑川凛据为己有不肯还他的斗篷,随后目光下移,落在了黑川凛手中的包裹上。
他用魔法轻轻地戳着包裹表面的防护魔法,“这是什么?弄得神神秘秘的。”
“一些小东西,一会你就知道了。”
黑川凛盯着会津音羽看了一会,便松开手,让包裹轻轻飞起,移动到会津音羽身边,然后设法黏在了会津音羽控制着的盘子底部。
他自己则捉住了对方的手指,鞋跟敲了敲地面,便有黑白相间的透明阶梯浮现出来,一直延伸到塔楼的顶层。
这些阶梯也会轻微漂浮,但不会给使用者带来摇晃的感觉。他们一路走到塔楼顶,推开色彩斑斓的玻璃门,就抵达会津音羽上次来过的书房。
门边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迎接主人与客人的到来。书房位于西塔楼顶层,也就是琴房的正上方,中间隔着一层极高的藏书室。几本书漂浮在空中,会津音羽在三天前曾经踩着它们走上楼顶,在观星台和星象仪旁转了几圈,顺便欣赏了庄园正东侧的古老钟楼。
向楼下去藏书室的楼梯也由书籍构成,三本书籍随着下楼者的脚步向下移动,充做上一阶的同时也成为下一阶,循环往复,直到沿着圆柱形的书架抵达藏书室最底层。
不过会津音羽没有走那么远,他上次只是走了几级,就转而观察用来当台阶垫脚是什么书。结果大致在他的意料之内:《政治论》、《金雀花王朝的伟大家训》、《贵族养猫指南》。
一看就是黑川凛绝不会翻哪怕一页的书。
黑川凛一进门就将自己扔进了休息用的躺椅里,招了招手,几瓶墨水就从楼下飞了上来。餐盘跟着他们飘进书房,毫不客气地将包裹空投到黑川凛的脑袋上。会津音羽则坐进了一个舒适又漂亮的船型藤编小秋千,那是黑川凛专门让幽灵搬上来的监工雅座。
藤蔓植物恐怕也是精心挑选过的,以和谐的节奏攀上秋千内的软垫内,在枕边开出了几朵细小的白花。会津音羽伸出手敲了敲空气,一张被丢在地面上的羊皮纸便漂浮起来,飞到了他的眼前。
“那个现在是废稿了,我不太满意。”黑川凛专注地打开包裹,将内里一瓶一瓶无色透明的魔药取了出来。魔药瓶内盛装的液体极度粘稠,由高浓度的魔力浓缩而成,里面混杂着一些糖浆,是幽灵最爱吃的补给食物。
魔药的瓶盖被打开,五颜六色的墨水便凝成水流灌注进去,与瓶中的液体交融,形成透亮的新墨。
“你用来做墨水的东西比你们家幽灵吃得都好。”会津音羽将废稿放在一旁,悠闲地叉起一片烤肉放入口中。
“所以要是被它们发现我买了这个,肯定会当场吃光的。毕竟它们没有智慧。”黑川凛看上去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有些不适地清了清嗓子,控制着会津音羽刚放下的废稿、数张羊皮卷和羽毛笔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他从新的墨水里随便捡了一瓶扔给会津音羽,“以前有个魔法八音盒负责隐藏这些包裹,不过那些不是都被你弄坏了吗?这几个月的壁炉日我都得像今天一样。”
会津音羽并没有回应他,只是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魔药瓶。瓶子的外观呈菱形,表面做了些不影响透明度的磨砂,黑色与绿色的液体分了层,在瓶子内随着魔力缓缓流动,瓶口则雕刻着一只张开翅膀的小鸟。
他将瓶子摇了摇,两种颜色便融合起来,变为一种罕见而美丽的墨绿色,会津音羽盯着这枚墨水瓶,看见不久之后,这两种颜色便会重新分层。
黑川凛又看了一眼那张废稿,打了个响指将它燃烧殆尽。蘸水笔探入不同颜色的墨水,快速地在崭新的羊皮纸上写下不同乐器组应演奏的旋律。几份乐谱的书写同时进行,而黑川凛坐在中央精密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绪,以求不写串行。在发现哪里出现疏漏时,黑川凛便会立刻抓起那支笔,快速划下几笔之后绞尽脑汁地改正。
魔力糖浆的用途——就是沟通笔与墨。如果想要做到同时书写这么多乐谱,黑川凛需要大量的魔力支持,至少要减少对笔的额外控制。
有趣的想法,尽管从常规来说,以这种形式使用这么高浓度魔力液的确暴殄天物。
会津音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他偶尔窥探进黑川凛的思绪,便能听到他数支并行的杂乱心曲。最终成品会是什么样?会津音羽的心底也生出些隐隐的期待来。
“现在还是灵感的记录阶段,废稿会产生很多,现在给你看的进度也可能会被作废。”黑川凛垂下手,轻轻敲了一下书橱的暗格,没过一会儿,书橱内便传来撞击声响。一只小幽灵顶着一个餐盘撞开了书橱的门,它先毕恭毕敬地给黑川凛鞠了一躬,从头顶的餐盘内取了一盏热茶,又朝着会津音羽的方向飘去。
同样一杯红茶被小幽灵递到会津音羽的手边,会津音羽注意到那只幽灵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墨水,却没什么食欲的样子。他勾起唇角,将之前顺来的两个盘子也放在它的头上,目送着幽灵一脸困惑和不解地走进书橱,“啪”的一声关上柜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带着一个盘子来,却要顶着三个盘子走。”会津音羽愉悦地抿着红茶,听到对面又传来一阵咳嗽声。
黑川凛捧着杯,就算喝茶时也没有将目光从那些正在书写的卷轴上移开。他灌了一口茶压下喉间的不适,在感受到视线之后才回看会津音羽,歪了歪头。
会津音羽不会明说,而黑川凛则避重就轻地开口,“露宿那天晚上着凉了,现在还没痊愈。”
他们都知道事实是什么。一本手稿从藏书室蹦蹦跳跳地飞了上来,停在黑川凛的手边。他眨了一下眼睛,“有什么想看的书吗?”
你不考虑放弃对几个区域的控制权吗?会津音羽仍旧看着他,最终并不打算问出这个问题。他只是笑了一声,召来地上的另一张乐谱长卷:“不用,我看这个就行。”
Season 4. 冬
会津音羽将包裹放在梳妆台上,撕开包装纸,取出魔药瓶,指挥着墨水融入糖浆。
凛冽的寒风抽打着窗户,宛如细微的哭声。如絮一般的大雪覆盖了半扇窗户,让人看不清外界的模样。
恶魔打了个响指,窗外扰人的声音就被隔离在外。几只蘸水笔老老实实在他手边排着队,等着他将糖浆和墨水融合完成,才迟缓地跳进魔药瓶里,转身回归他们的工作。
“谢谢你。”黑川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半靠在床头,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上还裹着从会津音羽那抢来的斗篷。过了一会他继续说道,“你做的墨水比我做的好用多了。”
“我对魔力的把控比你精准的多~毕竟,我们这个种族天生如此。”
壁炉哔啵作响,为整间卧室提供足以御寒的暖意。黑川凛已经搬回了他母亲的卧室,也就是最初召唤会津音羽的那一间。他几乎卧床不起,工作地点只好从书房搬到床上,长长的羊皮纸沿着床铺垂落地面,黑川凛则托着下巴,对几个小节的和声配置举棋不定。
庄园内的大部分设施仍在正常运转,幽灵不时地撞击橱柜,为黑川凛送来一日三餐和各种各样的药。它们也逐渐习惯了这座庄园里多了一位客人,在看见会津音羽时端上几份精致的餐点。
每日的食物黑川凛只能勉强吃上几口,端来的药物却照单全收,就算他知道自己喝这些也不会好。
因为根源不是生病,生病只是一个结果。
他只是沉默地将手稿的数量一次次减半,最终从四张变成两张,两张变成一张。飘扬的灰烬没入壁炉,黑川凛的作品只差一点就能完成了。
“要是我现在说我对成品不满意,”黑川凛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镜框上雕刻的花纹,隔着一层镜面看向坐在窗台上的会津音羽,“你会不会很生气?”
会津音羽用手指擦去窗户上的水汽,看向窗外将息的风雪,头也不回地答道:“你的心里可不这么想,你对新曲可满意地要死了。”
“灵魂层面的读心术真是作弊,让我失去太多乐趣了。”黑川凛悄悄瞥了一眼会津音羽的方向,在母亲的首饰盒里挑挑捡捡,最后还是敲了敲橱柜。
会津音羽却在此时转过头,挑着眉看向黑川凛,有些无语地开口,“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就算不能读你的心,我也不会哭着求你别死的。”
“嗯……”黑川凛想掩饰性地清一下嗓子,却声嘶力竭地咳嗽了两分钟,让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梳妆台上。他对着自己的喉咙重新施了个法术,打开橱柜,将里面的小幽灵放出来。
他从幽灵的头顶拿起一颗绿宝石领针,郑重地别在领结上,垂落的丝带自动飘起,在衬衫上穿插点缀,又被压在绿宝石最底。梳妆丝绸灵活地在他的长发里穿梭,编织出端正的麻花辫,绸缎尾端从首饰盒里挑起几枚银绿色的链子,轻轻挂在黑川凛的头发上。
他趁着会津音羽没注意的时候悄悄挑了好几天礼服,结果现在看上去和跳舞那天没什么两样,只多了几件不便于行动的饰品,穿着跳舞说不定会把衣服都刮花。
黑川凛将镜子扣在桌面,转过身正式看向会津音羽:“雪停了吗?”
“我猜还要一小时。”会津音羽慢悠悠地回答道。
“……”黑川凛咬了下嘴唇,“本该在天亮时就停的。”
他站起身,将那件黑色的斗篷披在身上,绑带在胸前系了个标致的结。黑川凛感受了一会自己的腿,踢踏两步热身之后走向窗边,朝着会津音羽伸出手,做出邀舞的动作。
“不需要一小时那么久,随我来。”
会津音羽应邀将手放在黑川凛的手心,两人离开卧室,穿过三楼浮空的花园。玻璃穹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折射出点点金光,人类拉着恶魔一步一步走向二楼,又中规中矩地踩着旋转楼梯抵达宴会厅。
黑川凛用力拉开位于南方的正门。阳光轻柔的落在会津音羽的头顶,像是给他蒙上一层金色的纱。黑川凛站在门后的阴影中,轻轻勾起唇角。
他从斗篷里抽出一张长卷塞进会津音羽的怀里,“你知道终点是哪里。”
木门合拢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响。
雪已经停了,太阳的光芒从云层的缝隙中照射出来,洒在厚实的雪地上。回廊的地面上被风吹进了细细的雪,庄园今年的冬天比以往更为漫长,直到2月底也没能结束。大雪压折了樱桃树,会津音羽的脚步穿过已经结冰的玻璃水池,却没在雪地上留下任何足迹。
当会津音羽站在星之坪的瞬间,小提琴悠扬的独奏声便将笼罩了他,一切就像齿轮忽然咬合一样运转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口袋里横冲直撞,会津音羽挥了挥手,一只金属小鸟便从他的掌心飞了出来。它背上的发条在很久之前就弯折成诡异的废铁片,胸前的绿宝石却闪闪发亮——有人借助这块装饰性的宝石,以魔力催动核心,使这只小东西短暂的还魂。
这是庄园内唯一被允许飞行的事物。它张开翅膀,在提琴与长笛规定的鼓点之间小幅旋转,又猛地俯冲,安静无声地绕着会津音羽旋转两圈。
它最终独自飞进舞池,一点明亮的绿色应和着自塔楼方向演奏着的小步舞曲,仿佛只在白昼闪烁的流星。
清脆而又温和的旋律逐渐低沉,仿佛进入尾声,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恢宏起来,步入第二乐章。小提琴独奏声悄然退场,弦乐组成为钢琴与长笛的枝叶,将炽热的、仿佛盛夏葡萄气泡水一样的感情捧到台前,让星河也只作底色。
繁复的长袖摆拂过黑白键,黑川凛的双手轻快而自由地飞跃起来。琴弓漂浮在空中,按照指挥的心意凭空拉动琴弦,与此同时,魔力也将长笛的声音引入曲中。所有乐器都依照他的乐谱完美地表演,而黑川凛就是这场演出的指挥和钢琴师,一切都是他思想的延伸、是他的一部分,连他自己也成为这最完美的作品的核心结构。
复杂音程跳跃将旋律推上小高潮,又以一段华彩乐段平滑收束——竖琴以清脆的音色将这支梦中舞曲娓娓道来。
发条小鸟第三次在空中摇晃着坠落,又重新精神满满地飞行起来。会津音羽收起手指,小鸟胸前的绿宝石里闪烁起深黑色的光,那是属于他的魔法的颜色。他不自觉地想起在那次共舞中,黑川凛也曾无意识地因过度损耗而攥紧他的手。
如果所有的因果都有自己的结局,会津音羽依旧看向已经由他接手的那只机械鸟,黑川凛的终点又在哪里?
时间在此刻被无限延长,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愿望。钟声也在黑川凛的计算当中,在恰到好处的时刻轻轻敲响,将天光拨动至暮色四合,仿佛这支小步舞曲永不散场。
彻底损坏的发条小鸟坠落在雪地上。小提琴独奏的终章戛然而止,舒缓的钢琴声缓慢地续在其后,让最后一个音符得以落在湖心。
黑川凛趴在琴房敞开的窗旁,双手托腮,定定地看向会津音羽。
要来道个别吗?他听见黑川凛询问。
于是黑发的恶魔打了个响指,身影便出现在塔楼之下。玫瑰花丛之间有一条隐秘的小道,想来琴房的主人也爱从窗户跳下,溜进落星。
覆着雪的花枝将会津音羽簇拥起来,他抬起头,正对上黑川凛附身露出的笑脸。这时会津音羽才发觉,琴房的窗户很高,几乎与他的脖子平齐。黑川凛笑着解开胸前的系带,借着高低差的优势,将那件如夜色般的斗篷重新披在会津音羽身上。
黑川凛几乎趴在窗框上,领结垂在会津音羽眼前。他轻柔地为会津音羽理平兜帽的皱褶,自然而然地捧起了会津音羽的脸。
“——我许下,一个愿望。”
黑川凛轻声开口,垂下的长发将他与会津音羽笼罩其中,
“我许愿,可以为你献上一吻。”
没有掌声,他依旧拥有临别献礼。
黑川凛蜻蜓点水一般贴上会津音羽的唇,他闭上眼睛,身体便无声地倾倒,这一吻最终不受控制地擦过会津音羽的脖颈、落在被斗篷遮盖大半的契约纹章上。
一片新雪翩然坠地。
会津音羽看向手心中尚在跃动的绿色灵魂。
Free talk
1. Menuet
menuet 法语,意为小步舞曲,也是本作中黑川凛最终决定为音羽谱写的舞曲。
实际上只有第一乐章和第六乐章是小步舞曲,第二乐章为拱形结构奏鸣曲,第三乐章为行板,第四乐章和第五乐章(未描写)则是回旋曲和钢琴奏鸣曲。
(对,他给音羽写了一支好长好长的交响乐作为情书)
2. 黑川凛
写到一半的时候想起这是赛莉格亚·因特雷斯(凛的母亲)的主场领地,所以他应该叫凛·因特雷斯才对(也就是在常线中黑川凛在德国期间的名字)。考虑到不方便阅读,因此未作修改。
3. 设定的随机掉落~
未在正文中描写的设定有很多,仅挑了两条公开:
“小庄园”:
考虑到两位根本不会讨论这个问题,因此我只能在这里写出来。凛所谓的小庄园其实是古堡规模的(。)但音羽并不会对人类的造物产生额外的兴趣,他会真的觉得这是小庄园的。
你管这个叫小庄园啊.jpg
落星:落星是情人的眼睛!!!!!(大声旋转)无论是舞池、水面还是星星花,都不如星辰倾入你眼中
在设计不融冰舞池时,想着在过去庄园(古堡)宴请宾客参加晚宴舞会的时候,漂浮的冰面会因为人数众多而微微起伏,年轻而不经世事的公主王子们在这里用轻快的舞步更容易产生吊桥效应,在全盛期也算恋爱胜地了。
烛光纸船在过去会被仆人们施加魔法,以便让它们飞上贵宾们在星之坪上的餐桌。
4. 糖浆墨水
虽然会分层,但因为魔力糖浆在两层之间循环不息,实际上无法应用任何手段再将这两种颜色彻底分离。
5. 一些创作灵感
Spring <n.> 春季;弹簧,发条;
Summer <n.> 夏季;全盛期(a time of blossoming, greatest happiness, etc)
Autumn <n.> 秋季;晚熟期,衰退期(a period of late maturity, esp one followed by a decline)
Winter <n.> 冬季;萧条期
参考了各个季节的翻译之后,最开始想在秋季写出衰败感的。但是写完之后衰败的占比并不强,于是咨询了鹿友老师。伟大的超级会吃的鹿友老师告诉我我写的更倾向于丰收季我就又勇敢起来了。
以及一些没有写出的时间点:
春→初春→2月26日初见日
夏→仲夏→6月24日夜
秋→仲秋→9月23日秋分日
冬→晚冬/未能抵达的春日→2月26日
冬天还是太长了(叹气)但是整个冬天音羽都住在凛的家,想到这里又幸福了。
6. 参考文献
写作参考文献,读作推荐歌单。是写完之后找了几首自己喜欢的歌曲~
推荐有先后顺序。
推测可能会因设备差异出现多首歌曲同时播放的情况,部分设备需要自行暂停再选择下一首。
小步舞曲:《Orchestral Suite no. 2 in B minor, BWV 1067 – 6. Menuett》
最喜欢的小步舞曲。考虑到本篇中黑川凛实际有贵族出身(虽然没写出),小步舞曲成为了他最习惯的领域。在其他AU中多数时候是华尔兹。
英文:《Everytime you kissed me》
实际上是我最喜欢的日本作曲师的作品。我是梶浦由记全肯定bot。
还有一首正统英文歌《Eversleeping》,虽然我很喜欢它的副歌但是对于本篇来说不适合代餐,于是额外记在这里~
中文:《不老梦》
犹豫了一下是推《不老梦》还是《是风动》。
结论是“痴人说着梦 都道情之所钟”没打过“于万人中万幸得以相逢 刹那间澈净明通”。
7. 另一个结局
赶在庄园的主人与维系者的影响消失殆尽前,会津音羽离开了已经这个死气沉沉、危机四伏的地方。
——晚钟最后一次回荡在整个庄园内。
古老的砖石瞬间朽烂、垮塌,残余的废墟上充满风蚀的痕迹。花园朽败摧折,彻底没入暴雪之中。厨房里的幽灵们抛下糖果,挤挨着、推搡着涌入二楼,破坏一扇扇房门,蜂拥着寻找争抢着自己被曾经的主人随意丢弃的、早已腐烂不堪的尸体。
一道虚影自画像中走下,她已由绿转青的眼眸瞥向琴房,轻轻唱起一支变调摇篮曲。
早已迷失自我的亡灵碎片尚未开始互相厮杀,便被这诡异而阴森的悼歌扯为碎片。所有腐朽的破碎的衰败的事物都停止了变容,空中的大雪再也接触不到地面,这座庄园的时间静止下来。
虚影轻轻挑起脸侧已经及地的枯白色长发,遗憾地看向她画框旁的空位,一个未完成的画框隐约成型。
那是为她的孩子准备的地方。
只留下身体并不够,画框依旧不可阻止地彻底破碎开来,没有留下任何人的影子。
最末的继承人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恶魔、吗?
她展开折扇,笑声低低地回荡在幽暗的长廊里。
——是个适合我们的结局呀。
赛莉格亚·因特雷斯重新消失在画框中。
Dream End – 悼歌
8. 一种可能
大家请吃售后!鹿友喂我的音羽饭☆
会津音羽注视着一枚灵魂。
这枚灵魂的颜色鲜亮,纯粹的绿色中找不到半分杂质,正在他的手中缓慢而有节律地跃动着。或许是契约的缘故,那支因心愿而诞生的交响乐如今被雕琢在了这枚灵魂的深处。繁杂的节律携带着独特的魔力气息,使这枚本就品质极高的灵魂附带了更为特殊的性质。
灵魂的末端若有若无地扫过会津音羽的指尖,让他想起这枚灵魂活着时牵起他的手走在那座庄园的时候。
——愿望已经实现,接下来这枚灵魂要用来做什么呢?
其实会津音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被黑川凛的召唤仪式召过去纯属意外,他一向不参与其余恶魔实现心愿的恶劣游戏,如今就算拿到这枚极具价值的灵魂,他也没有使用的计划。
比起这个灵魂的价值,是黑川凛的心愿才令他决定留下的。
他通过这枚灵魂翻阅起了那支曲谱,就像过去曾经一次又一次翻阅着黑川凛的每一份手稿时那样。
小提琴的旋律轻缓地登上舞台,清脆的音色在他的掌心中漾开这支故人心曲,长笛优雅地切入其中,轻扬的旋律向他倾诉着生前的故事。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黑川凛时的情景,那时绿眼睛的音乐家紧张地抓紧了他睡袍的手,在那些吵闹的音乐安静下来时局促而不安;想起那时黑川凛一一查看那些器具,愤怒地把手中的发条小鸟扔向他时的模样;他也同样想起最后,发条小鸟踉踉跄跄地配合音乐的旋律,在一次又一次下坠时仍然追逐着那些音符的模样。
——黑川凛的终点又会在哪里呢?
会津音羽终于有了一个新的主意。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黑色的魔力如雾一样萦绕在他的手心,将绿色的灵魂笼罩,细致地在上面一点点雕琢,最终将这枚灵魂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塑型、刻骨、裁魂。
灵魂被塑出了喙的形状,随后是一片又一片的羽毛、胸腔、鸟爪,向上跃动的灵魂尖端被会津音羽一点点压缩,点缀在鸟身的头部,变成了一双明亮的、如同宝石一般的绿眼睛。
一只绿色的小鸟诞生在了他的手中。
会津音羽轻轻地点了一下小鸟的喙,在那双绿色的眼眸投向他时笑道。
“那些雕花太复杂了,只靠机关和魔法运转也不够自由。但你要记住,你是一只发条小鸟。”
绿色的小鸟听不懂这些,它偏着头看着会津音羽,这位坏心眼的大恶魔本来就没想管鸟能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满意地打量着曾经名为黑川凛的灵魂如今的模样,捏住小鸟凭借本能啄向他的喙,补充着说道。
“你是我的物品。”
被黑川凛卖给他的灵魂如今自然是他的所有物。
“你需要给我唱歌。”
那首写给他的音乐也自然是他的所有物。
“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发条小鸟。”
而属于他的、会唱歌的小鸟,那当然就是他的发条小鸟了。
Possibility – 恶魔的发条论
The theory of Spring